临时工杜晓芸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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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晓芸离开图书馆已经很多年了。

临时工杜晓芸散文

时间静静地流逝,关于她的记忆渐渐蒙上了岁月的尘埃。偶尔,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还会不自觉地想起她,眼前浮现出她清秀的面庞,耳畔响起她温柔的话语,还有临别时她渐行渐远的落寞的身影。

第一次在馆长室见到杜晓芸,我的心就隐隐地疼了一下。她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,高挑的个头,瓜子脸,樱桃小嘴。虽然算不上绝代佳人,却也说得上风姿绰约。举手投足间,自然流露出一股知识女性特有的端庄大方,清丽典雅。这样的人,只需看一眼,便会喜欢上。

她的履历表上写着:1999年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,曾在北方某城市一家研究所任职。

她难道是来我们图书馆做临时工的吗?不太可能吧?哪有重点大学的毕业生来这里做临时工的。要知道,图书馆的临时工的待遇简直太可怜了,除了一个月几百元钱的裸工资外,什么都没有。他们不能享受寒暑假待遇,没有评定职称的资格,甚至连工会也无权加入。他们处于金字塔的最底层,脏活、累活非他们莫属;哪个岗位临时需要人帮忙,领导一声令下,他们就得无条件服从。

那时在图书馆做临时工的大致有这么三类人:一是本校职工子弟,不仅没有考上大学,而且因为各种原因,连招工也没能考上;第二类是文化水平低的教职工家属;第三类是图书馆职工在农村的亲戚。像杜晓芸这样正规大学毕业的,没有先例。

我心中暗暗地想:凭她的学历和外形条件到外面的公司找份工作并不是很难,何苦来图书馆做这临时工?这临时工可不仅仅是工资低的问题,还要面临各种各样的不平等的待遇。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了吗?

馆长很高兴地对我说:“你们流通部不是缺人手吗?小杜就交给你啦。”

杜晓芸跟随我来到了流通部,我带她在书库里转了一圈,给她介绍了部门的基本情况,然后把她安排在借书处,叮嘱另一位工作人员负责教会她基本的操作方法和注意事项。

杜晓芸不愧是重点大学毕业生,没出三天,就完全掌握了借书处的业务。

她工作认真负责,从上班到下班,一直坚守岗位。

她对待读者热情而耐心,有问必答,有求必应。她平时寡言少语,闲暇的时候看看书,上上网,绝不会参与那些家长里短的闲谈。

和杜晓芸熟悉之后,我才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。

她的丈夫是一位事业有成的生意人,结婚后就不想让她继续工作,希望她在家相夫教子。他的观念是,女人应该回归家庭,让男人在外面打拼。夫妻分工合作,家庭才会和谐。

她一开始很反感这种论调,反驳说:女人好不容易翻身解放,有了与男人同等工作的权利。你现在倒好,要把我拉回家庭,这不是又回到了过去吗?

她怀孕那年,他的丈夫把生意从北方转移到广州,她不得不向单位请假,随夫南下。生完孩子后,就在家里带孩子。再向单位请假,单位不批准,只能算自动离职。

为了丈夫的事业,为了孩子的抚养,她丢掉了一份体面而又旱涝保收的工作,一心一意在家里做专职主妇,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序。

时间越长,她越感到空虚。尤其是孩子上幼儿园之后,她整天一个人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。丈夫总是应酬到很晚才回来,有时出差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人影。

“那样的日子让人感到窒息。”杜晓芸这样对我说,“没有工作的女人,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。我那时就想,我要赶快找一份事做,做什么行。”

杜晓芸有一位大学同学在我们学校当老师,她介绍杜晓芸到一位院士主持的课题组做课题秘书。

在课题组里,杜晓芸再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。她喜欢高校的学术气氛,喜欢高校的校园环境。她的工作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同。但是,她是临时工,没有任何保障。当一个大课题结束,她的使命也完成了。

她的同学又把她介绍到图书馆来。她一直很喜欢图书馆,到图书馆工作是她梦寐以求的。她说:“反正我不是为了钱,我只是需要一份工作。在这里上班,我还能把孩子放在学校的幼儿园,上下班能顺带接送。我感到很满足。”

话虽这样说,但是,有时候面对一些具体的.场景,她的自尊心还是会受到伤害。

“三八”妇女节到了,女同胞每人领到了30元的过节费,下午还可以休息半天。

但这些待遇只属于正式工,临时工是没有份的。当其他女同胞兴高采烈地一起去吃饭,一起去爬白云山的时候,几个临时工却要坚守岗位,完成平时二十几个人承担的工作量。

这时候,一种深深的失落感袭上了杜晓芸的心头,委屈的泪水滑过她美丽的脸颊。

“六一”前夕,学校和图书馆分别给未满十四岁的独生子女发过节费,学校五十,图书馆三十。同样,临时工是没有的。

有人提议:“今天中午不回家了,我们AA制去外面搓一顿如何?”

在场的不少同事随声附和:“同意!”

杜晓芸低着头默不作声。她的孩子也是独生子女,正在上幼儿园大班。

我说:“小杜,一起去吧,你那份钱由部门报销。”

杜晓芸微微抬起头,眼睛里闪着莹莹的泪光。“不了,谢谢您的好意!我中午习惯睡午觉。”

我哑然失语,心里堵得慌,似乎没给她发钱是我的错。

“馆里也真是小气,学校不给,馆里也应该给。大家都是同样工作,这点小钱还要分个彼此。”我发着牢骚。

“没事!您别生气!”杜晓芸反过来安慰我。

暑假到了,正式工全部放假,只剩下临时工带着学生工作。除了每周对读者开放之三天外,还要将书库彻底清扫一遍。

一天,我来到图书馆,杜晓芸和其它几位零时工都在,还有一帮学生。他们正在擦灯管。为了安全,所有的电闸都关了。书库里闷得让人透不过起来。

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,自己休息,却让他们冒着酷暑干这么重的活。

看着杜晓芸满头大汗,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“小杜,还吃得消吗?不行,就去外面休息一下。”

“没关系!就是热了点。一会儿把灯管擦好了,可以开电扇就好了。”

借书处共有两名工作人员,另一位是随丈夫一起调来的家属,只有高中学历,工人编制。

每次,我去借书处巡视,杜晓芸都安安静静坚守在岗位,热情地接待读者。而另一个常常不见踪影。即使在岗,也是吊着一副冰冷的脸孔,仿佛每个人都欠她什么似的。

年底评先进了,我把杜晓芸的名字报了上去。可是最后公布的名单上却是那位家属的名字。向馆里质询,得到的答复是临时工不参与评先进。

我无言以对。

临时工,一切都因为她是临时工。无论她多么努力,都永远改变不了她的身份,永远也别想获得正式工一样的待遇。就好像那些奔走在城市讨生活的农民工一样,永远都只能是城市的边缘人。

尽管工资那么低,尽管受到那么多不公正的对待,杜晓云还是十分珍惜这份工作。她兢兢业业,任劳任怨,不计报酬。她从来不会与读者发生纠纷,她也不会与同事闹得不愉快。她永远都是那么谦逊,那么文雅、那么安静。

命运,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无情,哪怕是一点点的精神寄托也要将你剥夺干净。

杜晓芸没料到,刚刚在图书馆干了一年,她就被辞退了。

学校为了缩减开支,开始了新一轮的裁员。裁员,当然是拿临时工开刀。正式工哪怕做得再不好,学校也拿他没法子。这是我国的劳动用工制度决定的。

杜晓芸因为到馆时间最短,理所当然地成了被裁减的对象。

我比她自己事先得到这个消息,也为她据理力争过,但一切都是枉然。那些工龄超过十年的属于不能清退的范围,那些学校和馆长的亲戚属于特殊照顾对象,只有向她这样的没有过硬的背景,工龄又短,裁你没商量。谁在乎你的学历高,谁在乎你工作做得好。

杜晓芸要走了,我心里依依难舍。我喜欢她温柔沉静的性格,欣赏她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,更同情她坎坷的生活经历。

她的离去,我不仅工作上失去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好帮手,同时也失去了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。

那个夏天的傍晚,太阳还火辣辣的,丝毫没有减弱它的淫威。刚走出图书馆的大门,一阵热浪扑来,让人感到眩晕,似乎即刻就会被融化为尘埃。

执手相看泪眼,却无语凝咽。

很久,很久,我才松开她的手。

“小杜,保重!”我向她挥手作别,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。

“刘老师,再见!”她转身离去,渐行渐远。

夕阳里,她单薄的身影越拉越长,最后消失在下班的人流中。

很多年过去了。小杜,如今你在何方?你,过得还好吗?